戲劇化的新聞—談 The Newsroom 的新聞道德
每集 The Newsroom 都好像上了一課 Journalism,上一課大轟公民記者,新一季中的電視台新東主有意年輕化觀眾和革新,引入全民報料 App,新聞報導加入社交媒體的元素,惹來新聞編輯室內一班擁護現有行業新聞精英的強烈不滿。這集 The Newsroom 在美國成為熱話,一來現實社會中竟然同期出現主流媒體誤報校園性侵犯一事,二來劇中處理性侵犯受害者的時候也惹來話柄,明星製作人 Aaron Sorkin 更被指摘獨裁,不顧團隊中女編劇的意見。劇集一直在玩火,Sorkin 精心營造精警的對話,針貶時弊,卻想不到劇集自身成為批判的對象。
先談談社會中性侵犯受害者與嫌疑犯的大眾定型,與其他罪案不同的是,性侵犯本身牽涉性別議題,第一層的討論在於歸究女性是否穿得過分暴露、或者是否自願(要知道本身對受害者有這些猜測已經顯示自己取態與其他罪行不同,因為正常人被殺害不會質疑死者是否抵死、或死者其實想死)。相信一般人,也會認同強姦如家庭暴力一樣有很多沉默的受害者,不願意挺身而出指證身邊的人。近十年科技和媒體的廣泛普及,使受害者可以透過傳統媒體、社交媒體指證疑犯,而疑犯可以得到法律以至更甚的網絡制裁,牽起第二層的討論,受害者會否操縱這種非正式的制裁而向無辜的人加害呢?
今集(第三季第五集)The Newsroom 的設入點就在這裡,新聞節目製作人 Don 按上級指示,安排一位稱被性侵犯的大學女生與其施害者當面對質(該女孩更架設了一個網站讓匿名人士舉報目擊的性侵犯案)。Don 不希望女孩答應接受訪問,因為他認為這樣的對質,只會造就討人厭電視台東主所願的高收視率,而無助解決社會問題。同時他亦理解到當雙方就發生當晚一事各執一詞,一方稱被性侵犯、另一方說對方自願,甚至主動引誘當時人的時候,公義不會伸顯,女方也只會成為公眾茶餘飯後的話題。Don 說:「"I’m obligated to believe the sketchy guy. I believe I’m morally obligated」 (我有責任相信那可疑的傢伙,我相信道義上我必須這樣做)。劇中這句話令觀眾帶來無限暇想,放諸現今社會,不難相信這節目出街後,觀眾將傾向相信男方一詞,同時指責為女孩淫蕩而感到羞恥 (Slut-shaming)。 但他道義上為甚麼要站在施害者身上呢?這一集播放後於網上引起激烈的討論,有人感到失望,認為劇本並沒有為受害者站台,被世人誤解不代表節目本身並無意義去教育觀眾,這也是圍繞此劇良久的信念。有人為 Aaron Sorkin 辯護,指是因為法律上疑點利益歸於被告,未定罪前均假定疑犯並無犯罪,所以 Don 傾向支持男方。但這樣就衍生了第三層的討論,透過美國荷里活的電視劇來理解整件事及其社會爭議中的缺點。
劇集裡,其實是從來沒有交待過女生是否確實被侵犯,甚至男方的指證也是透過 Don 口中覆述而得知。觀眾透過媒體進行的公審,提出的證供,也一樣有未能證實的可能性。Aaron Sorkin 的處理手法,其實是聰明的,觀眾僅從製作人 Don 的角度理解整件事情,未以全知角度交待,與法庭的審判相比,更加偏頗,更無控辯。偏偏觀眾卻會相信表面證供,以妄下道德判斷。可是,Sorkin 作為編劇,又有沒有責任站在雞蛋的一方,不讓 Don 傾向男方而為被侵犯而求救無門的女生發聲呢?團隊中的女編劇 Alena Smith 在劇集播出後,於 Twitter 屢發訊息指責劇本討論此情節期間與 Aaron Sorkin 有極大分歧,後更被請離會議室。Aaron Sorkin 更就此事發聲明澄清。mic.com 就有文章指出背後更大的問題是荷里活中女性的參與,1722 位編劇製作 190 套電視劇,當中僅有三成為女編劇。或多或少,現今的荷里活仍然被男性所主導,到底還有甚麼女性的聲音因而被忽略呢?我們無從得知,但要改變這現況並非一朝一夕的事。
上次寫 The Newsroom,形容製作新聞像一塊激起漣漪的石子,經過雨傘運動,社會討論再度掀起媒體公信力、自我審查的爭議。電視劇指責現實的世界的不公,投射出我們理想的國度。我們看 Newsroom 也看得很熱血,皆因此劇夠看得夠痛快。當頭棒喝痛擊現實裡把弄真相,向金錢低頭的流氓,以「新聞風骨」來形容劇中的一班新聞工作者,並不過分,劇中新聞工作者大多是有敢言、不懼強權的,甚至願意保護消息來源代為入獄,高舉第四權的旗幟。可是,現實就是這樣的一個無賴,電視機框內看見了被放大的曙光,環顧四周才意識到自己置身於井底。結果我們概嘆為何未有如 ACN 一樣有風骨的電視台,要在理想與現實中死去活來。